文／沈思
燃燈第一四五期刊登師尊打太極拳的封面，「擠」勢十足。師尊在文中讚美太極拳是「值得我們去尋找其滋味的拳術」。個人自四十年前開始學太極拳，斷斷續續，自知不是個好拳手，但人生觀受其影響甚大，謹將淺見略舒，就教同門。
下士聞道大笑之
記得當年在台南唸高一時，有一群人下課後常在操場上比劃些什麼，跳舞不像跳舞，運動又談不上。有一天下課後跟同學逛到操場，又赫然看到那群人做怪動作，「他們在打太極拳，你看！」一位同學比手劃腳說：「一顆西瓜這麼大，從中切下去，分我這一半，分你那一半……。」「各位看看，像不像在抓蚊子？」此話一出，大家轟然大笑。
正在你一句我一句指指點點時，一位肚子微凸但很有精神的老先生（後來知道他是國文老師）走過來。同學們知趣，一個個先溜，等老先生走近，只剩我還留在原地。「剛才你笑什麼？」老先生問我。「不知道！」我不好意思，硬著頭皮回答。老先生笑笑，然後說：「你是個奇怪的人，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？」停一下，他藹然說：「我們在打太極拳，你若有興趣，明天開始可以來學學。」說完掉頭回去繼續陪學生打拳。當時我覺得很窩囊、很慚愧！因為，自己竟然對「完全不懂」的事說三道四，心存輕視。好奇心使然，第二天就向老先生報到，從此，打了長約三年的太極拳……。
上大學興趣轉了，運動以打排球為主，我那時參加乙組校隊，負責短攻；由於垂直跳還不賴，反應尚可，常贏得掌聲。至於太極拳，早已丟得一乾二淨，只記得：「我曾打太極拳」。
約二十五年前在歐洲工作，與幾位朋友照料一位來自台灣的莊姓留學生，舉手之勞，他卻感激萬分。有一天，他向我們說：「謝謝照顧，無以回報。我打了幾年太極拳，不知你們有沒有興趣一起鍛鍊身體？」「太極拳？」我說：「我也曾打過三年的太極拳，不過十幾年不曾練習，幾乎都忘了。」莊同學要我試著打幾式看看，看完笑說：「我可介紹一些比較深入的，你會感覺不一樣。」
於是，我又跟莊同學打了六年太極拳。莊同學曾正式向名拳家熊老師磕過頭拜師，不敢自居為師，只說是「代師傳藝」而已，我們互稱師兄弟。緣此，返國後才有機會去熊老師班上跟步。
莊師兄、熊老師讓我知道，什麼叫太極拳，高中三年所學也只不過是個「架子」罷了。
拳理力道科學化
太極拳被繪聲繪影描述，學成後神秘、厲害，其實，每個動作都可用科學原理解析。比如說「不即不離」，字面是你的身、手、足與對方保持著好像是分開，又好像是黏住的，不但很難做到，也很難體會。如果以直線跟圓圈來表達就容易懂了，數學有一名詞叫「切點」，即一直線與一圓圈的一點通過。應用在太極拳上就是：當對方力量呈一直線來，我就把身、手、足透過圓形轉動形成一圓圈，以「切點」與來力相接。為什麼要這樣？因為「切點」相接可讓來力通過，自身不受任何力道，卻能同時控制來力之方向，順勢加力叫「借力打力」，偏向叫「四兩撥千斤」……等等。
比如說「敵不動，我不動；敵要動，我先動。」如何做到制人於先機呢？進退時通常運用「反作用力」被偵測到力點，會讓對方有打擊目標，輸贏立判。拳手「鬆」得越徹底，其反作用力的需要越細微；很多太極拳手的力道形成幾乎測不出其反作用力，因以意念行之。有人說：「大師的手掌可吸住小鳥。」其原理就是大師在測知小鳥反踏準備起飛時（同飛機起飛），手掌往下一沉，小鳥頓失反作用力，於是趕緊放下翅膀平衡身子，準備下一次起飛。如此試了半天，終不能成功，乖乖站在手掌上。
拳手為活化架勢，需花時間練推手。兩人互推，時時刻刻畫圓圈，讓對方之力道成為直線，並與我「切點」相交。至於對方的重心一直在變化，我應如何掌握及破壞其兩手的力，不使其交點落在自己的重心等等，都是可用科學來解釋的。
淺嚐深入兩相宜
你可能常碰到有人說他會打太極拳。現在時代進步了，服裝鮮明，道具出新，聚眾表演，基本功夫雖不紮實，也蠻能引人側目的，唯，若要真正體會太極拳，絕對得下功夫。記得個人在歐洲學太極的六年，剛開始真辛苦，為了站樁，腳常酸得如廁難支，手抖不能夾菜。莊師兄說，須先把普通力忘掉，徹底放鬆，才能懂「勁」。有人自詡樁一站可個把小時，經他調整跨部，不到五分鐘，全身發抖叫酸，他說「鬆腰坐跨」很難，有人打了一輩子的拳還不知，這又是最重要的基本，不下功夫不成。所以古人才說：「學太極十年不出門。」
有一次，我問七十幾歲的老拳師每天打幾趟拳，他回答，現在年紀大了，每天大約打三個小時，不像年輕時幾乎把時間都獻給太極拳，聽了令人咋舌。拳家通常不以「打幾趟」來表達運動量，因為一趟拳你可打三十分鐘，也可打三分鐘。很多人看慣楊家太極拳，以為太極拳打起來都慢吞吞的，其實不然。例如陳家老架打起來就虎虎生風，一點也不斯文；「炮捶」顧名思義，更是動感；趙堡架打起來身子則像個陀螺，轉來轉去的。
功夫就是花時間
一般來說，拳分內家、外家，或分軟拳、硬拳。內家或軟拳是以內練為主，即「外練筋骨皮，內練一口氣」。內家除了太極，還有八卦、鶴、形意……等等，各有其特長。內家拳因為主張調身、調息、調心三調，故有利於養生。對於修行，特別是本宗法門，它幾乎可作為準備基礎。但因其內斂故，動靜比較不顯，容易被誤會敷衍了事。練起來也不似外家凌厲乾脆，不易為一般人欣賞。例如「柔行氣，剛落點。」力道似甩毛巾打人，除非被那「一點」打中，知道厲害，外人難窺其貌。太極拳一深入，個性會跟著潛移默化，到了很高段，就根本不願外露，遑論惹是生非。因此，社會就有一個錯覺：太極拳只適合老年人。
太極拳有「纏絲勁」、「冷勁」「盪勁」……，熊老師發明一種叫「浪勁」。他說，一個人練到懂勁、懂發勁以後，表示基本功已完成，接敵時應對幾乎以意來「任運」，抓到對方重心的一剎那發勁時，意想一波波綿延不斷的海浪，如此，對方即使已被推拋出，仍能感受力道源源而來。他還強調，太極拳要向內打，最後要把「拳」字忘掉，這樣才能更上一層樓。
師尊他老人家才藝天成，寫字、畫畫不像職業大師們那麼澎湃嚇人，卻很耐看。觀賞之餘，常讓人生「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」的感覺。今西雅圖突然興起太極拳風，經過師尊認可，值得本宗推廣。師尊強調：「太極拳，動中有靜，靜中有動，剛中有柔，柔中有剛，陰中有陽，陽中有陰，這是一體化的拳法。」又說：「我不執著動。我不執著靜。動靜自如，故『不動搖』。」習藝不久，卻已掌握其精華，這應是已「悟道」故。原來內家拳的拳理跟中醫一樣，與「道家」思想息息相關；師尊既是集道、顯、密大成的開悟者，自然對太極拳的精義不陌生。
上述太極拳理論意境既深且廣，要學古人天天專心打拳實在不容易；然而，此種拳架包括功操、單練、導引、拍打等等，不受天候、場地影響，下雨天還可在家邊操練，邊賞雨。
又太極拳似舞非舞，架勢優美，行拳可疾可緩，或和以雅樂，疾緩參差，率性而為。是否可藉此引人進入禪境，達到師尊常強調的「一如」境界呢？有待同門親身體會、探討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