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蓮姿
上個月,小女兒在網路上發現馮馮居士去世的消息,匆匆跑來驚訝地告訴我此消息,我聽了感覺非常意外和不捨。一個月來心情都無法平靜。回想和他相識近十年,彼此均以書信來往,我寫給他七十幾封信,他回函四十五封,每封信的封面我均記載收信日期及封數,他的來信我視同如獲至寶,無比珍惜。最後一封信是從夏威夷發出的,內附兩張近照,有一張他手彈豎琴,神彩奕奕,神情愉快。
他在加拿大時,生活艱辛,事母至孝,在我經濟較為寬鬆時,我都會寄些供養給他,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寄,可是我還是寄了,我一直想盡辦法要幫忙他,也鼓勵他繼續寫作。很多人都喜歡閱讀他的作品,但自從完成「空虛的雲」,他即封筆。他告訴我已江郎才盡不再執筆,而且他的手掌因被關進監獄時,曾被動過刑以致受傷,握筆寫字對他是件苦事,因此他的字跡非常潦草,編輯們看他的稿子都非常頭痛也有怨言。
我們彼此書信往來很少談及宗教信仰問題,談的最多就是音樂。他沒寫作,另換跑道專心作曲,對譜曲他非常有興趣。而最讓我佩服的就是他不會彈鋼琴卻譜了鋼琴協奏曲,不會拉小提琴竟作了小提琴協奏曲,作品有「雪蓮仙子」、「中國西北舞曲」、「牧神之夜」和「水仙少年」……,這些音樂都非常婉轉悅耳,不同凡響,其中,「雪蓮仙子」在俄羅斯以芭蕾舞演出,轟動全場,馮馮和母親也被邀請為座上賓。他喜歡古典音樂,最欣賞柴可夫斯基;在俄羅斯他到柴可夫斯基的銅像前致敬,一句「老柴我來看你了」已經淚流滿面。他一直很希望這些音樂能在台灣演出,他利用各種管道,找贊助都沒成功,這是他最感到遺憾的。
在他晚年,母親身體欠安,他一直希望能奉養母親到百年,可惜人算不如天算。母親的病情一直沒好轉,兩小時必須進食一次,家事也是他一手包辦,因此他常在信中告訴我,他每日忙得像風車一樣。母親九十八歲那年,他照顧母親身心俱疲到房間閉目休息,一覺醒來發現母親已停止呼吸而離開了人間,為此他深深譴責自己沒好好照顧母親;其實人的死亡也有定數,閻王老爺要你三更死,你就無法拖到五更天。
辦完了母親喪事,一直為母親的骨灰安置何處拿不定主意,最後放在家中,每三餐虔誠舉香拜拜;我得知,告訴他這似乎不如法,那裡有人把骨灰放在家裡。此時馮馮回台找他昔日袍澤敘舊,想回國定居台南,而台南的法王寶塔正好竣工,在電視上看到法王寶塔建築得非常莊嚴,不會讓人有陰森森的感覺,我連忙寫信給馮馮,母親的骨灰可以考慮放進法王寶塔。
母親的事情告一段落,馮馮告訴我他要搬到夏威夷為一朋友看家,此後他來信都會寄張夏威夷花卉的明信片給我,在信中幾次告訴我他來日無多,他擔心的是心臟問題,醫生建議他開刀他沒同意,沒想到奪去他生命的竟是癌症。
在加拿大後半年他終於又提筆寫了三大冊的「霧航」,這也是他的傳記;他一反常態不刊登他照片的諾言,三大冊的「霧航」裡面有他從小到老和母親的各種照片,數量相當多。閱讀了「霧航」我終於知道他不結婚的原因,也才知道他如謎的身世和在監獄裡被酷刑、凌虐的悲慘命運。
馮馮幾次回台灣想平反昔日的冤情,他不求賠償,只要還他清白,可惜當年所有資料全被毀掉,沒有證據,一切徒然,這是他最大的遺憾和傷心事。還有一點,他最懷念四五十年代的老火車站,為此我跑了幾家書店尋找資料寄給他,尤其台北老火車站,深夜都會播放古典名曲「別離曲」,他常常跑去聽,不為誰送行,也不為接任何人,為的就是聽那些動聽的古典名曲,由此奠定他晚年譜曲的靈感。
馮馮除了寫作、作曲,還有一項少為人知的手藝,那就是摺紙,他會摺各式各樣的動物,唯妙唯肖,曾參加日本摺紙比賽奪冠,可惜後傳無人。
以前盼望他的回信,就像長夜裡佇盼著黎明,沙漠中殷望著綠洲。十年歲月瞬息流逝,望著那一大包珍貴的回函,我心惻然悲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