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∕虹光
這個「我」說來也奇。甫一出生呱呱墜地就要東要西,要娘的奶水、要爹的銀子,根本不具備「給予」的能力,遑論要單憑一人之力獨活,恐怕連原始人都力有未逮。顯見,這一連串的「我」之所以能成長茁壯乃是經過不可算計的眾生與萬物的給予與伺候。
況且,這個「我」肯定不是一開始就能一帆風順的,他必定經歷不可計數身、心、靈的痛苦與折磨,從嗷嗷待哺一副弱不禁風到初生之犢可以大鵬展翅,中間必定經過許多不足為外人所道的辛酸與苦楚。也因此,更奠定了「我」的意識——凡加諸於己者之利益必汲汲於攫取,加諸於己者之不利益必矢志排除。
於是,「我」被豢養成具有自我保護與自我求生的本能反應——他不是出於對他人的關懷,更遑論為他人分憂解難。是以,這樣的「我」逐漸發展成——
「我」不可吃虧;「我」不可忍受屈辱;「我」不能接受不如己意之事。
所以——
「我」要爭先恐後;「我」要攻其不備;「我」要出奇制勝;「我」更要不擇手段。
深怕一切原本加諸於自己利益、福澤的事物會離開自己的掌握。
尤有進之,「我」的發展甚為詭譎,他為能圖得一片自己的天地,用盡一切手段與方法發現未必能有效遂行己意時,開始「喬裝」與「自欺」,他接受了社會的競爭法則,也承認了自己並非是那佼佼者,於是重新定位自我——其動機仍然不脫以捍衛自「我」利益為前題的「覺醒」,從心理到企管;從社會到政治;從文化到歷史,他踐履了一段漫長的自我尋找與發現的過程,誠然有過馬斯洛(Abraham Maslow)所說的「高峰經驗」(Peak experience)——在那一剎那之間,接觸了甚深的神秘感知,甚而進入與發展了繫屬於「神─人」之間的合一體驗。但卻在出定後繼續墮入紅塵的迷障,被現實的功利性所繼續宰制。
縱使覺察了宇宙中有不為常人所知的奇異與恩典,卻也捱不住在內心根底那個潛藏的「我」是如此的面目可憎——見神殺神,見佛殺佛。本來可以從「天、地、人」三才的位置得到自我的超越,但因為「我」的真實性不容抹殺,所以一切行止以滿足「肉、身、我」為最高與終極的訴求——錦衣玉食、雕樑畫棟、酒池肉林。這還是在名利中間鑽營之下獲致勝利的虛榮,倘若,仍然前不著村、後不著店,一事無成,只好奚落他人的成功,貶抑他人的幸福,甚而開始加諸不幸於他人身上——早就將神佛拋得老遠。宿命論並非沒有此事,而是彰顯在此等人物的身上,一覽無遺。
所以,「我」的覺醒從來是天上地下最偉大的事,只因為他實實在在的認識了「我」——其本質乃建立在一切事物基礎之上的短暫聚合——魂飛魄散時,「我」不存在;四大解離時,「我」不存在。
「我」只存在於那甚深的緣起——西方宗教的主僕關係;印度宗教的梵我關係;東方宗教的天人關係。任何有志於此的人,終究要走向——從「主客對立」到「主客合一」的途徑——與宇宙萬物本為一體。
而真相是,因為囿於「我」的限制而對於「我」以外的事物產生最大的誤解。
沒有任何東西是真正屬於「我」的,也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操控與影響「我」的;因之,「我」方能役物而不役於物,入盧山而能出盧山。進而,獲致「我」在世間的最大樂趣——布施行善;肯定「我」在世間的最大成就——超越自我。
如此,方能謂之「我」的覺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