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舞自在─【品味人間】
熟悉印度佛教歷史的人大概都知道，當釋迦牟尼佛涅槃後約一百年左右，佛教就分裂成二個派別，一個稱為「上座部」，一個稱為「大眾部」。
當時分成二大派最主要的分歧點在對「戒律」的看法不同。「上座部」的修行者非常重視「傳統」，他們說只要是佛陀制定的戒律一概不能改變，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「保守派」。
而「大眾部」的修行者觀念則比較「開放」，他們認為各地區的文化背景不同，而時代在進步，環境也在改變，人們的觀念也會逐漸變化，如果死死的看待佛陀制定的戒律，一點都不能變，那將阻礙佛教的流布，因此他們主張有些戒律是可以依照時空環境的不同而變更或廢除的。由於他們的主張較容易讓一般大眾接受，所以就被稱為「大眾部」，也由於他們的主張，是要變更傳統舊制，所以用現代語言來說就是「改革派」。
舉例來說，佛陀在世時曾為出家眾制定一條「不持金銀戒」，意思就是說，出家眾既然出家了，就不能夠和在家眾一樣使用金錢。佛陀在【摩尼朱拉迦經】就曾明確解釋這條戒律，大意是說：「如果出家人碰觸金錢就會被五欲污染，不能成為出家眾。出家人如果有任何物質上的需要，應該是由在家居士供養就可以，但不能接受金錢供養。」佛陀在這裡將接受金錢與沉溺於感官欲樂劃上了等號，因此禁止出家人接受或使用金錢。
談到這裡，就讓我想起以前開電腦排版工作室時，曾經有一位出家比丘，他披著露出右肩的南傳佛教袈裟，來找我幫他打字排版，製作一些文宣品。工作完畢之後，他跟我說：「等一下會有一位居士來付錢。」當時我覺得很納悶，幹嘛這樣？沒多久果然來了一位女居士，幫這位南傳出家眾把錢付了。當時我把我的疑惑請教那位女居士，才知道原來這位比丘是在守「不持金銀戒」。
當時我曾經把這個故事分享給許多印刷同業聽，大多數人跟我一樣都覺得「不可思議」，我們都覺得「一個人處在現代高度科技發展的社會中，要完全不碰錢那怎麼可能？」「就算出家眾也有要花錢的時候吧！如果要完全清淨的持這個戒才能算是出家眾，那麼佛教出家人大概剩下沒有幾個人了，台灣佛教團體大概全部要解散了。」
距離佛陀涅槃二千五百年後的我們，科技如此進步，人類互動如此頻繁，我們現在當然可以很輕易的說：「金銀戒要持很難。」然後大家一笑置之。但是當時這條戒律卻是引起很大的爭議，甚至是引起佛教分裂成「上座部」與「大眾部」的「十種爭議戒律」之一。
大家如果仔細想想就會發現，這種所謂「傳統保守派」與「開放改革派」的爭議，從過去到現在，其實都一直存在我們周遭，而且肯定未來還會繼續下去。
佛教上座部與大眾部的分裂，在佛教史上稱為「根本分裂」，之後數百年又分裂成「十八個部派佛教」，然後又轉變成「大乘佛教」，大乘佛教接著又分成「唯識」與「中觀」二大教派，接著又演變成「金剛乘」出現了。「金剛乘」傳到了西藏就變成「藏密」，到了中國就變成「唐密」，「唐密」又流傳到日本變成「東密」。而「大乘佛教」也同時從印度流傳到中國，變成了結合中國道家與儒家學說的「禪宗」。之後中國還有「淨土宗」、「華嚴宗」……，一個一個產生出來。
我們現在讀上面這些佛教歷史，好像在看故事書一樣，什麼教派接著又什麼教派，跟我們毫無關係，看過就算了。然而大家可曾知道，在每一段變革過程中，中間都是充滿衝突與攻擊，而且一持續就是數百年，那些參與其中的人可都是用「生命」在走自己認為是真理的道路，一點也不馬虎。
扮演「傳統」角色的，總是極力維護舊制，總以能夠遵循傳統為榮耀，視改革者為叛徒。而扮演「改革」角色的，卻也總是用嘲弄的語氣，看著死命遵守傳統的人一直在掙扎，看他們在大時代演進中漸漸地沉沒消失。
可能有人要問，要如何避免「傳統派」與「改革派」之間的衝突？
我認為，雙方彼此都應該「想想過去，看看未來，正視現在」。想一想，其實雙方都「同時」存在這二種身分。一方面我們「無可避免地」一直在承受傳統給我們的指引，同時我們也「無可避免地」一直在因應不斷變遷的社會環境而做出調整。
歷史告訴我們，我們遵循所謂的「傳統」，其實在更早的過去，那是改革之後所留下來的產物，我們現在因地制宜所做的所謂「改革」，將來有一天也會變成傳統，成為被改革的對象。
而我們能做的，只是在「傳統」與「改革」兩者中，找出一個平衡點，彼此互相包容，然後繼續前進。雙方應該共同找出什麼是「不變」的，什麼是「變易」的。「傳統派」不可能永遠堅持什麼都不能改變，「改革派」也不能什麼都想顛覆，只要雙方有這樣的共識，相信就能找到彼此的平衡點。
如果雙方真的找不到平衡點，沒辦法包容，依照歷史觀點來看，那就是分裂的開始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