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初雪─【聽海軒】
那年的冬天彷彿特別冷。宿舍裡的同學大都回家準備過聖誕了，只有小樓還留在大學。
此刻，她正坐在圖書館，揉一揉有點疲倦的眼睛，望向窗外。天黑得早，寶藍色的天空已經漸漸轉成墨般的藍，遠處山路依稀有一串車燈，似珍珠般閃著微光。
她給姐姐送了張電郵，祝她聖誕快樂。遠在亞洲的姐姐此刻也許還在加班吧，這些年來，她也辛苦了。
她合上書本，趁著商店還沒休息，去買了些麵包及罐頭湯，微笑向店員說句「聖誕快樂」，捧著一紙袋的食物回宿舍。
房間很冷，她脫下手套，去摸一摸舊式的暖氣系統，發現它還是冰涼的。調了一調控制鈕，卻一點變化也沒有，糟了，難道故障了？大節當前，那能找到人來修理呢？果然，她問過了宿舍管理員，他們只能表示同情而遺憾的告訴她，必須等到節日過後才能找到人來修理，並且多找了幾條被毯給她。
是的，室內冷得像冰，被窩裡也好不到哪裡去。她喝了杯濃濃的罐頭湯後，趕緊躲到被毯裡，小樓給這好幾張被毯壓得轉不過身，但還是冷得縮起身子來。
忽然想到，薇文離開前，帶著有點神秘的微笑送了份禮物給她，並囑咐她要等到聖誕夜才打開，那不正是一條被單嗎？此刻正好派得上用場。她哆嗦著爬出被窩，從櫃子頂取下那包禮物，立刻把自己裹在裡頭，感覺好溫暖，再度鑽進被窩，已經覺得舒服多了。這條被單好像特別保暖，不僅身子剎那間暖和起來，那溫暖也傳進心裡去，就像被人抱在懷中一般，有種特別的安全感，小樓很快地在愉快的微笑中熟睡。
聖誕過了、「禮物節」（Boxing Day）也過了，暖氣系統終於也修好了。小樓還是用著那條新被單，被單上有碎碎的康乃馨花樣，是淡淡的紫色，正是小樓喜歡的顏色。最主要的原因是，躺在這條被單裡，小樓做了幾個好夢，夢中的她好小好小，被媽媽抱在懷裡，聽她輕輕的哼著歌哄她睡覺。雖然小樓從來不記得媽媽懷抱中的感覺（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已經去世了），可是她真的感覺到，媽媽的懷抱一定就是這麼溫暖，令人睡得非常安穩祥和。
再見到薇文時，薇文有些訝異小樓的精神煥發，她好像從來沒看過小樓這麼開朗的樣子。當小樓以一個好緊的擁抱和感激的語氣謝謝她送的那條被單，表示這條被單幫她熬過了最冷的冬天。薇文感到欣慰，卻又有點擔憂；是的，只有薇文知道，這是從幸福路的小店買回來的「媽媽懷抱被單」，躺在被單裡，會有被媽媽抱著的感覺。薇文知道小樓自小就沒了母親，一心希望她能享受一下在媽媽懷抱的滋味。但，問題就是：媽媽懷抱被單的有效期限只有七天，她應該告訴小樓嗎？看到小樓變得那麼陽光，薇文決定暫時保守這個秘密，靜觀其變。
一天天過去，春天來臨了，小樓的笑容依然那麼燦爛；她還是常常做著那個好夢，而且還與薇文分享了這個夢。薇文發現，雖然「媽媽懷抱被單」的有效期只有七天，但是小樓的夢在她的潛意識裡自己發芽、成長、安住下來，彷彿變成了她回憶的一部份，不斷的重溫，並且越來越真實。
「媽媽懷抱被單」帶來的感覺，是假的嗎？如果是假的，如何又變成真的了？若說是真的，到底也只不過是夢境啊！薇文覺得小樓的感覺恍恍惚惚的，然而小樓的確又因為這些夢，變得開朗活潑起來，過去內向的她現在會主動的和同學互動了，還時常參與課外活動。薇文自己倒感到迷糊了，「媽媽懷抱被單」不是幻影嗎？這幻影卻換來了真實的覺受；薇文想，自己的快樂，卻總是一瞥而過，似乎沒留下甚麼痕跡，到底甚麼是真、甚麼是幻？她忽然想起前一陣子看過的一本書《靈異的真面目》，裡頭的故事〈頑癬的脫落〉最後說：「是真的一場夢，但，這夢是真實的夢，夢醒夢不空，太奇妙了。」故事裡一個身體生癬的人唸了高王經後，在夢中受了觀世音菩薩的甘露灌頂，醒來後頑癬卻消失了。夢醒夢不空，小樓的情況不是很相似嗎？
人生的這場大夢，又如何？這夢是如此真實，有一天我們醒來後，這夢，到底是不是空的？抑或，在「空」之中，有什麼實質的存在，促成了我們進入這場夢的因緣？而我們在哪一世，才會與真正的「有」相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