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初雪─【聽海軒】
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。影瑩決定到幸福路的小店去一趟。
她生性好靜(少無適俗韻,性本愛丘山。誤落塵網中,一去三十年。)在去年年頭開始,兩個表姐卻因為外甥們的補習班就在附近的關係,下課後就把他們寄放在自己家中。愛孩子又好客的母親無任的歡迎他們,影瑩的生活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。
她是SOHO一族,做室內設計,除了去察視工程進展和選裝修材料,大部份時間都在家中繪圖。她是獨生女,一向來也過慣了清靜的生活,又少和親戚往來,佳節時陪母親和親戚聚會,是她最畏懼的苦差。
自從外甥們來了之後,影瑩儲藏的零食常常不見蹤影。倒不是外甥們貪嘴,她知道是母親疼愛小孩,常常給他們零食吃;有時半夜做得餓了,到冰箱找找吃的,總發現她的巧克力或曲奇餅乾全都沒了。後來買東西,總得買多些份量,不過往往最後自己還是沒吃到。她覺得家中好像越來越共產了,總之,每個人都可來分享原本屬於她的東西。
樓下客廳的沙發已經越來越陌生,不再是屬於她的基地(她根本不能坐在那兒好好的看一會電視、報紙了)。往往一回到家,就是黑壓壓一屋子的人,玩具和書包堆滿地,桌上都是散亂的功課、電視開得老大聲。進餐好像開會議,又像托兒所,遲一點回來,連湯都不能盡情喝─沒剩多少了。
最可怕的是聲響,幾個孩子玩鬧起來,震耳欲聾,完全無法控制。再加上表姐們來聊天時,吆喝聲、談笑聲,都令她忍得臉色發青。她發現他們都中氣十足,即使是尋常的閒聊,其聲如雷,一句句鑽進她耳中,令她不勝其擾。而且,孩子一個接一個來,去年來三個,今年又多一個,還有更小的在輪隊,有些唸上午班的、有些唸下午班的,輪流來折騰,要等他們全部畢業,似乎遙遙無期。
有時在集中精神找點子時,突然砰的一聲,把她驚得跳起來,原來不知誰又把單車弄倒了,不然就是一陣大喊大笑,打斷她的思潮。有時真的做得太累了,想午睡片刻,難以熟睡的她往往會被樓下的聲響打斷睡眠,三番四次,累極又無法再度入睡。
長久下來,她有種要崩潰的感覺。家中根本沒有寧靜的時刻了,豈能久乎?
終於她想起,幸福路的小店有一種可折疊的「寧靜屋」,折起來只有紙張大,用巧妙的步驟翻開來,就成了一間小小屋子,僅足夠一個人獨自坐著,完全隔音並有大自然的光線和氣息在流動。於是她決定試一試,希望一日中至少有一些安靜的時刻,要不然她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。
第一次坐在寧靜屋中,她已經感到物有所值。啊!好久好久沒有享受到這一種寧靜了;完全的無聲,空氣中有青草的味道,非常清新,彷彿自己正坐在草地上,閉上眼,就好像自己身處幽靜的山林中,如果覺得太靜,還可以按一個鈕,選擇輕輕的流水和鳥啼蟲鳴聲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,靜靜的坐上好一會兒,出來時覺得神清氣爽,比較容易專注工作了。
母親則覺得近來她比較少埋怨了,對親戚的臉色和靄許多,感到很欣慰。
漸漸的,外面的世界,似乎相對的越加熙熙攘攘了。她開始越來越眷戀寧靜屋中的清冷寂靜。在裡面,心情很平靜,彷彿與世無爭,所有憂慮都離得遠遠的,一切都可以放下。她往往坐得忘我,進入一種深沉的寧靜中。
她自己沒有覺察的是,她在寧靜屋裡的時間越來越久了。有時候她甚至覺得,如果能一輩子躲在裡面,不必出來面對世界就好了,外面的世界,實在太煩囂了。
這一天,影瑩在喧鬧中趕完了工作,由於幾天來一直開夜車,進了寧靜屋後,身形嬌小的她,居然捲縮起雙膝,睡著了,像個胎兒在子宮裡那樣的安寧。
時間一刻刻的過去,影瑩絲毫不曉得,自己已經待在寧靜屋一天一夜了。她沉沉的睡著……睡著。
影瑩不知道,在外面,媽媽和父親已經急得團團轉,想盡辦法要打開寧靜屋,卻無從下手,後來終於找到影瑩的好友余芳。余芳一看到寧靜屋,就向他們保證問題不大,並要求讓她單獨處理這件事。於是其他人都在房間外等候。
只見她伸手不知在何處按了一下,寧靜屋的屋頂就開了一個小天窗。她看到沉睡的影瑩,輕輕的呼喚她。
影瑩醒來了,感到有些不悅。「你為甚麼叫醒我?我還想睡。」
「影瑩,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,也該出來了。」
「我不要出來了,這裡很好。我在裡面很舒服。」
「裡面很寧靜,心情很平和,對嗎?」
「是,我不想出來了。一出來我就覺得很煩、很吵。我很累!」
「影瑩你知道嗎?寧靜屋不是讓你躲開世界的,它讓你體會真正的寧靜,可是你自己要練習讓你的心保持這份寧靜,即使在喧鬧的環境中,還能時時回味這份寧靜,讓自己的心靜下來。」
影瑩默默的思量這番話。
「你的父母已經開始擔心了,你能夠心安嗎?心不安,還能夠寧靜嗎?」
想到父母,影瑩總算回到現實世界中。她伸手按了開關,站出來。
「心如果安了,在那裡都感到寧靜了,誰還需要寧靜屋呢?」她問。
「這世界上能夠安心的有多少人?」余芳回問,又添了句:「不過,正如我剛才說的,寧靜屋能讓你體會真正的寧靜,很多人在裡面解開了心結,想透許多人生的問題。也有人在裡面禪定,進入高深的境界。剛開始修行的人尤其需要專一的修持禪定,與世隔絕。但是那些曾經進入甚深禪定的人說,一旦能夠真正入定後,在任何地方,他們也能夠輕易的入定,他們會在定中做些利益眾生的事情,而且也積極教導他人如何修持,得到心的安定。寧靜屋應該讓人更加積極的生活,不是消極的躲開世界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我應該調整自己的心,不能盡是倚靠寧靜屋。」
臨走前,余芳送了兩本書給影瑩,書名是《清風小語》和《無所謂的智慧》。她一看到《無所謂的智慧》這本書的序文就深深被吸引了:
「無所謂」是無窮無盡的力量,因為它使我斷除一切煩惱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安心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明白真如實相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適應一切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正大光明清淨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無所求。
「無所謂」令我離執而去妄。
「無所謂」也無樂觀,也無悲觀。沒有憂鬱,沒有躁鬱。
現在,影瑩每天清晨會進入寧靜屋靜坐,體會片刻的寧靜;她在練習,慢慢的把心中的寧靜擴散在生活的每個時刻,無時無刻歷歷不昧的反觀自照。另一方面,她在積極的學習運用「無所謂」哲學,她終於明白:她應該改變的是自己的心,不是外在的環境。她希望有一天,不必依靠寧靜屋,心也能自然寧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