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見父親
■文∕舞自在
我的父親，在我二十三歲那年過世。他是意外車禍，到院前死亡。當時我人在外縣市工作，接到家人的緊急電話，腦子一片空白，就半夜搭長途計程車趕回家。
回到嘉義，媽媽一直哭，我不知如何安慰，但我哭不出來。
接著，就是第二天到殯儀館看大體。從冰櫃拉出來那一幕，感覺很熟悉，卻又很陌生，「是爸爸嗎？」不確定，那時我還沒哭。
我應該是很堅強，或者是早就知道「無常」的道理吧。十六歲就皈依《真佛宗》的我，佛書也看了不少，現在真的體會到了。
出告別式前，就忙著念【地藏經】迴向。告別式當天身為大兒子總是要做一些喪儀該做的事，總之，很多事不懂，很緊急又很忙。
人家說什麼就照做，完全不能思考，也沒有情緒。我還是哭不出來。
直到火化場，看到父親的棺木進火化爐，那一刻我才「突然醒來」。「阿爸真的死了！」、「阿爸快跑啊！火來了，快跑啊！」。我突然眼淚潰堤，哭得好慘。那是父親過世後，唯一一次的狂哭。
之後，「進塔」沒哭，「做七」也沒哭。
告別式後，個性樂觀的我，情緒與日子很快恢復如常。唯一改變的就是變成美食主義者。「能吃下去，才是你的！」其它都是假的。
父親剛往生的那幾年，每隔一陣子都會做一個劇情很類似的夢，是「爸爸原來你沒死，原來你去很遠的外地旅行，現在終於回來了」的夢。
夢中的我，好高興、、好開心，一直叫「原來爸爸沒死，爸爸原來你沒死！」好開心，開心到哭，哭到醒來，發覺原來是作夢，好真實的夢。
後來我娶了老婆，生了小孩，開始體會到當父親的心境，小孩漸漸長大，突然發覺自己過去真的壓抑很多愛的能力。
大約六年前，有一天，夢到爸爸變得很年輕，騎著腳踏車離我而去，之後就再也沒有夢過，想夢也夢不到。
有人說，這是往生投胎的夢。果然，之後幾年再也沒有夢過。
然而，就在今年清明節之前，不知為什麼，我又夢到爸爸，而且連續一個星期夢兩次。但這時我的心境不一樣了。在夢中，我向爸爸說出我從來不敢對他說的話：「爸！我好愛你！」我緊緊抱著他說：「爸！我真的好愛你！」這是以前我從來不敢對父親說的話、做的動作。
實際上，過去父親之於我，都是隔一層距離的，不敢親近的。我以前以為佛法的所謂看開放下，就是放下個人的情感，對親人說出自己的情感是不對的，我以為親人往生時，流露出對摯愛親人的情感，流眼淚哭是不對的，「愛」當然更說不出口。
今年我轉業，是做葬儀社，接觸很多生死場面，看過其它人在面臨與親人生死離別時，流露出的真實情感，是那麼的真摯與感人，一個感覺越來越清楚浮現–「我當時沒有好好的跟父親說再見」。
原來，父親突然意外往生，當時我是有遺憾的，我沒有讓父親知道，其實我好愛他。我好後悔，他在世時，從來都沒有告訴他，這件重要的事。
當時的不流淚，是不想接受父親就這樣突然走的事實，根本不是什麼看開、放下。
就在清明節那天，我幫父親及歷代祖先報名了蓮生活佛主持的「地藏超度法會」。法會進行中，我將父親「請了過來」。一下子，好幾年來只能在夢中出現的「爸爸原來你沒死」的熟悉感，全回來了。
我哭著、我抱著，再次對父親說：「爸爸我好愛你！」，在法會進行中，說了一次又一次。
最後，心情慢慢平復。我再懇請地藏菩薩把我的爸爸接去西方極樂世界，不要再讓他輪迴，我說，我們都會好好的。最後我揮手向他說再見。我看到父親的身影，像電腦影像的淡出效果，最後慢慢不見。
如果你問我，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？我認為「真假不重要」，重要的是，對我來說，多年來繫絆著我的結終於解開了。我已經沒有遺憾了。
佛教說，放下執著，才能自在。可是，說很容易，真的做到有幾人？
所有的佛法，不是拿來綁人，佛法是要讓人解脫。既然解脫了，就將法也放下，這才是真佛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