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初雪─【聽海軒】
星期六下午，之琪正在看書時，姐姐之勤來了。
只見她怒氣沖沖，滿臉陰靄。
「姐，怎麼了？」
「阿舟咯！大男人主義！什麼都要我聽他的，要怎樣就怎樣，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！」
莊舟是之琪的姐夫，大好人一個，之琪反而覺得是他對之勤千依百順，妥善照顧家庭，之勤身體弱，他們出外旅行，孩子的飲食常常都是他在處理。
《紅樓夢》說的，夫妻之間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，就是西風壓倒東風，奇怪的是，往往夫妻倆都會覺得自己是受欺負的、苦苦忍耐的那一個。
之琪覺得不宜插嘴，只是靜靜的聽她訴苦。瞌睡蟲襲來，正睜著眼皮之際，之琪忽然想到一件事，她問姐姐：「你剛剛說姐夫去了外地，那麼孩子們呢？自己在家？」
「有女傭在呀！我也有出來透透氣的自由吧？」之勤理直氣壯的說。
「你放心把他們這樣留在家中？你的女傭好像是新來的耶！」之琪覺得她不可理喻。
「他可以放心，我就放心！反正也沒有人看到我的好處！我快要憋死了！」看到姐姐這麼激動，之琪不敢再說什麼。
「那你在這裡好好放鬆一下，我到你家去看看！」之琪反而不放心。到房間拿了手袋，臨出門前，忽然想到了什麼，在門邊一個看似防盜系統的盒子上按了幾個按鈕，就匆匆出門。
這一邊，之勤開了電視，彷彿想驅逐一些寂寥感，不一會兒，卻在沙發上倦極入睡。
醒來後，正是黃昏，暮色合攏，孤獨的坐在廳中，她一時認不清自己在何處。好不容易終於清醒了，又深感孤單。肚子有點餓，也不高興弄東西吃，坐著發呆。電視上還是紛紛擾擾的，感覺這世界反正有她沒她也一樣運轉。
她把電視關上，把燈開亮，窗外樓下車水馬龍、戶戶燈火亮起，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故事，是不是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煩惱呢？
她看看電話，電話並沒有響過；再檢查自己的手機，也沒有來電記錄。
好像有好久一段時間，沒有這樣獨處了。平日熙熙攘攘，只覺吵雜，此刻又好像太靜了一些，原來鬧哄哄的日子容易過。
她拿起妹妹剛才看的那本書，無聊的隨意翻來看看。忽然有一行字躍入她眼中：「人人都是玻璃缸裏的金魚。就算人海茫茫，但形單影隻而已！原來很多人很多人都是『玻璃缸裏的金魚』，在人間，最多只是游來游去，走來走去……。」
她心裡想，自己不也是一樣嗎？丈夫孩子也不見得了解自己，有時真的深感寂寞，那種寂寞的感覺，又不是語言可以抒發的。
孩子不知怎樣了？有妹妹在，應該沒問題吧！她還是忍不住撥了電話到家裡，電話響了很久都無人接聽，也許妹妹帶他們出去了。她改撥妹妹的電話，奇怪！也一樣沒接，可能在吵雜的地方吧！
感覺越來越靜。她想找丈夫，又嚥不下那口氣。為什麼他不打來？為什麼她要先讓步？
賭氣的再度翻開書，看到另一段文字：「這人生，孤單的人很多，有些人表面上很風光，朋友很多，聚會很多，人生很精彩，但，你知道他心靈的孤單嗎？」
莊舟也這麼孤單嗎？其實她自己又何嘗真正了解他？有了孩子後，孩子成了家庭的中心點，兩人言談都圍著孩子繞，一切事情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，跟對方談心，是多久以前的事了？
莊舟陪客戶到外地去，也是為了家打拼，雖然曾經說好週末是家庭日，但是遇到大生意，在經濟海嘯襲擊的這種時期，又怎能推掉呢？她有時也把原則抓得太緊了，往往覺得讓了一步將來就要退讓更多步，對方的氣焰會越來越強，其實，夫妻之間不是應該互相護持、互相體諒嗎？
她有點悔意，拿起手機撥了莊舟的號碼，電話也沒人接。再試一試妹妹的電話，還是沒人聽。
奇怪？他們都到那裡去了？為什麼都不接電話？而且也不打電話來，好像都忘了有她這個人。
四周越來越靜，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荒島上，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。
也沒有人記得她，難道她在這個世界上，是那麼微不足道？
這世上，到底還有沒有人需要她？
忽然她想到，如果自己就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，到底會怎樣？孩子們都有莊舟照顧、妹妹自力更生，誰沒有了她，日子不也一樣過嗎？
忽然她有一種被所有人遺忘的感覺。
其實孩子們都很乖，雖然天天都要催促她們起床、做功課、吃飯、洗澡，她們又愛吵嘴，令人煩不勝煩，但這也是所有家庭主婦都在面對的平常事吧！剛上初二的大女兒近年來跟她衝突連連，常常令她有重重的挫折感，朋友卻安慰她這是少年正常的叛逆時期，勸她放開胸懷，嘗試去了解和接受她。
丈夫雖然平實而沒有情調，也不擅於說體貼的話，其實一向來都很照顧她的需求啊！
她覺得自己好像身在福中不知福。
這時，再度撥妹妹的電話，仍然沒有人接。四周寂靜的壓迫感越來越重。
她正想離開，就聽到了孩子的笑聲，大門打開，妹妹帶著孩子們鬧哄哄的進來了，最小的女兒馬上撲進她懷中，另外兩個則笑嘻嘻的拎著食物，一邊說：「媽媽我們也買了你喜歡吃的芝士蛋糕哦！」之勤心中想著：我最喜歡的是提拉米蘇蛋糕，不過，不了解我不要緊，她們愛我、有掛念我才最重要。
門鈴一響，妹妹去開門，進來的是莊舟，孩子又一擁而上，他神情有點疲累，卻依然愉快的打招呼，跟孩子們坐下來大吃。
之勤拿了塊蛋糕，微笑站在露台看著他們，這時又不覺得吵鬧了。之琪過來站在她旁邊，悄悄的問：「姐姐，怎樣？」
「什麼怎樣？」她不明白。
「一個人在荒島上的感覺怎樣？」
「你！」她跳起來。「原來是你搞的鬼？」
「你記得以前跟我吵架，就罵我，最好把我一個人放到荒島上，我才懂得人家對我好嗎？」
「是嗎？我有那樣說過嗎？」她不復記憶了。
「言者無心吧！結果有一天我在幸福路的小店看到一個叫做『荒島屋』的東西，只要裝置在屋裡，設下程序，在一段時間內會與世隔絕，就像在荒島上那樣。」
「所以！你今早出門前就啟動了這機關？」之勤睜大了雙眼。
「是！我自己試用過，覺得如果一個人試過那種獨自一人在荒島上的感覺，才會真正珍惜身邊的一切。姐！你會生氣我沒事先問過你嗎？」
「不，我很感謝你的安排。事先提起就不靈了！」之勤拉拉妹妹的手。她現在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了。
她們倆看著對方，笑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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