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舞自在─【品味人間】
在本文的第一篇,我們就談到:
如果我們承認有業力輪迴這回事,那前世的因果業力是如何帶到這一世?這一世的因果業力又如何延續到下一世?這問題如果用一般普羅大眾所認同的「靈魂」觀點來解釋,就很容易解決,就是有一個帶有業力的靈魂,肉體死亡之後,再因為業力而投胎到下一世,所以前世的因果就帶到下一世。
可是佛教不是教導「無我」嗎?佛教的「無我論」不正是要破除一般人認為有一個「永生不滅」的「我執」嗎?
對於這個議題,「唯識學派」就是用「識」來取代「靈魂」的概念,與「靈魂」不同的是,「唯識學派」將「識」擴大解釋成為一切有情及萬法生成的「基礎」。
談到「基礎」,因此我們就可以說,唯識學派最終的義理是「有」。唯識論者認為,最終一定「有」一個「識」存在,才能承載我們的善惡因果業力,從這一世到下一世。就好像是一顆種子,必須埋在土壤的基礎中,再加上外在因緣環境的配合,才能長出東西來,在「空」中是長不出東西來的。
那主張「無自性」、「緣起性空」義理的「中觀學派」是如何回答「眾生業力如何延續」?因為佛教並不否認三世因果,過去生所造的善惡業因,在這一世因緣具足之下就會引發善惡果報。但是「中觀學派」卻又說「根本沒有一個主體」,「每一個緣起的當下都是空」,看起來好像很矛盾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
為了幫助讀者理解,這裡我們可以「鐵打泥行船」來比喻。有一艘船,我們可以稱它為「鐵打泥號」,這艘「鐵打泥號」要從美國開到台灣,可是這船還真的像「泥」做的一樣脆弱,一開船沒多久零件就故障了,於是船長就從美國總公司本部緊急呼叫另一艘船,載來新的零件,將舊的零件更換掉。可是「鐵打泥號」開沒多久,另一個地方又壞了,於是又呼叫總公司又趕快來換新的零件。
於是我們的「鐵打泥號」就這樣周而復始,一直換掉舊的東西,加上新的東西,而且總公司的研發人員還不斷的升級船的設備或變動格局,例如,這個甲板改厚一點,這個船身加大一點。就這樣走走停停,一直更新零件設備,本來要走二個月的船期,竟然走了二十年,船才從美國抵達台灣。
但是到了台灣港口,每個人都不認得這是「鐵打泥號」了,因為它的外觀以及內在已經全部改變。當初從美國港口出發時,我們稱它為「鐵打泥號」的那艘船的零件、外殼,在這二十年不斷變動替換中,已經全部換掉了。還不止此,甚至當初從美國出發的船長及船員也都換了好幾批人了,請問現在我們還可以稱這艘船為「鐵打泥號」嗎?
如果你回答「不是」,但是在每一次不斷換零件的當下,難道我們就可以說它不是「鐵打泥號」嗎?好像也不能這樣說。不過如果我們回答「是」,那也很奇怪,經過二十年,所有的零件、機身、機殼、外觀造型、船上人員全部都跟二十年前從美國出發時不同,我們如何能稱它為「鐵打泥號」?
實際上這問題的答案我們不能說「是」,也不能說「不是」,也就是龍樹菩薩中觀思想中的「不一」亦「不異」義理。
龍樹菩薩在《中論》〈觀邪見品〉先說「不一」的理由︰
「過去世有我,是事不可得,過去世中我,不作今世我。若謂我即是,而身有異相,若當離於身,何處別有我。離身無有我,是事為已成。」
龍樹認為,有些人抱持著過去世中已存在現在的我,這樣的見解是錯誤的,因為「我」(鐵打泥號)是不斷在流變的,「我」(鐵打泥號)與一切萬法一樣,都是因緣所生,都是沒有不變自性的。所以在過去世中的我,不可能等於今世的我。
龍樹菩薩再接著說「不異」的理由︰
「若離身有我,是事則不然,無受而有我,而實不可得。」—《中論》〈觀邪見品〉
龍樹菩薩說,雖然這個承受業力的主體,非永恆不變,但相反的,若離開身體,輪迴主體便失去了受法,沒有受法,也就沒有受者;因此身體與自我之間的關係,是互相依存的關係,所以離開身體,自我無法被獨立建立起來。「鐵打泥號」雖然不斷變動,但確實有一艘船從美國開到台灣,達成了任務,這件事是不能否認的。
最後龍樹菩薩提出了如下的見解:
「今我不離受,亦不即是受,非無受非無,此即決定義。」—《中論》〈觀邪見品〉
龍樹菩薩說,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,並不是完全同一的,然而也不可以說過去的我與現或未來的我,是完全不同的。現在的「我」(鐵打泥號),是在現在的因緣條件下所呈現的「我」,過去的「我」與未來的「我」乃至每個剎那的「我」,都有其每一剎那的因緣條件,所以「我」從來就不是永恆不變的。但是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每個剎那的「我」,不斷地承受前一剎那因緣條件所作之業力,而形成此時此刻的「我」,同時也影響了下一剎那的「我」,因此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「我」雖不完全相同,但因其相續性的緣故,我們也不能說其完全相異。
這樣的說法確認了業力輪迴的合理性,也避免了某甲作業某乙受報的情況產生,同時龍樹菩薩用相似性、連續性的「我」,取代了永恆不變的實體性的「我」,為「有我」與「無我」的衝突,開創了另一個面向的思考角度,這是龍樹菩薩中觀思想義理的特色。
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