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蓮曉上師─【感知生命】
(文接二○六期)
果然是紅塵多災,雖喜猶悲。得一點喜來不易,失一點喜後太悲。
樂是有些,卻緊隨著一大堆苦。樂蹦上天,難免失足到苦不堪言。「得」著一大塊樂,又「失」作一大片苦。
樂不抵苦,空得個樂!芸芸眾生,都一同「犯傻」了。
苦海無邊,說的就是連一絲岸都看不見,很多很多人都因「絕岸」而絕望,甚至自尋短見而去。
「塵世之物如曇花一現,對這類事物迷戀不捨是愚蠢的。」(印度詩人‧泰戈爾)
果然是夢!
夢裡榮華富貴,溫柔甜膩,過程很激,卻忽起忽落,怎麼也攔阻不住:
流水落花春去也,一朝夢盡悔驚怕!
且看一幕(《紅樓夢》第二十八回),林黛玉埋香塚、泣殘紅,邊哭邊誦〈葬花吟〉:
儂今葬花人笑癡,他年葬儂知是誰?……
一朝春盡紅顏老,花落人亡兩不知。
不錯!我現在埋葬花,將來誰埋葬我?那時我何在?情人你又何在?若果沒有知覺,那是一種怎樣的知覺?白茫茫虛無一片真能乾淨了麼?!
賈寶玉因此也悲慟地倒在山坡上,試想:
林黛玉的花顏月貌,將來亦會到達無可尋覓之時,寧不讓人心碎腸斷?!
既然她終歸有無可尋覓之時,推想到別人,如寶釵、香菱、襲人等,亦會到無可尋覓芳蹤的那天啊!
如果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了,那自己又安在呢?
自身尚不知道何在何往?將來會在哪處?哪園?哪花?哪柳?又怎料得此刻懷中的嬌俏人兒,亦將會流轉到何地何處?會屬誰姓名?花落何家呢?
是的!若到了物是人非,物非人是,或人物具非之時:
榮華富貴阻不了生老病死,
溫柔甜膩攔不住多情流逝;
手裡寶物會失落何方?
懷中情人又歸屬於誰?
此時此境,不單寶玉、黛玉會為香消玉殞、韶華易逝的人情物事而悲,連所有有情的眾生都會這樣!
請聽寶玉的喟然長嘆:
「早知道都是要去的,我就不該弄了來。臨了剩我一個孤鬼兒!」(第十九回)
這正如有笑布袋一劇,寫癡和尚罵街的話:
「著什麼來由,幹碌碌大家喧喧嚷嚷的無休息!……」
最後的結論是:
袋內乾坤不計年,
笑他笑我總徒然。
始知誤踏紅塵路,
賣什機關值什錢。
此時此刻,不禁使人想起當初那一僧一道在上世極力勸誡石頭的話:
「那紅塵中卻有些樂事,但不能永遠依恃;況又有『美中不足,好事多磨』八個字緊相連屬,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,人非物換,究竟是到頭一夢,萬境歸空,倒不如不去的好。」
正是:不聽僧人言,吃虧在眼前。悔之晚矣!
經過十九個春秋幻劫,灑下不知多少喜悲淚,那木石癡人,萬幸宿世值有佛道因緣,在到了快盡木石前盟緣結時,得一僧一道依約前來接引。
修行按「度脫劇」的慣例,在入「空門」前,是必要經歷「魔考」的。
自癩頭和尚勸化去後,賈寶玉就決定斷掉塵緣,賈府裡那些丫頭不知道,還要逗他。寶玉哪裡看得進眼裡。
鶯兒跟他回憶起當年的詩情畫意,寶玉「又覺塵心一動,連忙斂神定息」,終能抗得住心魔孽障。
由此,寶玉皈依佛門修練,淨化心塵,終得以回歸於仙界的太虛幻境。
正是:從哪裡來,又回哪裡去。
經歷思凡、歷劫悟道、遊仙的生命三部曲,就完成了一個迴圈輪迴。
正是:「 因空見色,由色生情,傳情入色,自色悟空」(空空道人語)。
由「石」而「玉」,復「無為」入「有欲」;
由「玉」還「石」,復「有欲」歸「無為」。
人生於塵世,是因半善半惡的心緣行緣,所以就結下半凍半暖、半雨半晴、半爭半和、半苦半樂的果。
所以患得患失,惶惶不可終日,到死也沒覺得解決了什麼。
這是迷於世欲,或驚喜雀躍,或頭破血流。
幸好世界還有從黑暗中透露出來的光明,宇宙至上大意識因悲憫無數宇宙小意識的誤入歧夢,就以佛法等宗教(各處鄉村各處教)的模樣形式,來揭示指出我們在宇宙所處的景況、位置(階層)及時空:
人類正在六道輪迴的欲界,在不上不下、差不多是中間的層面吧?!
只有一心向佛(宇宙至上大意識)的修練,才能衝脫地心、塵心的引力,脫離輪迴圈環,回歸自在妙空的究竟和佛境。
感恩有緣時,能夠得到聖僧或道人的慈悲點化,敲鐘驚覺:
原來咱們淪陷夢中,迷於夢戲,隨名利色聲之波,而逐貪愛之流,不知解夢;不知夢中有否漏孔,意識可否從漏孔中衝出夢境困局?!
正如賈雨村於某日,閒居無聊,信步來到〈智通寺〉,見到門旁的對聯所云:
身後有餘忘縮手,
眼前無路想回頭。
從而驚覺:「這兩句話,文雖淺近,其意則深。」
想想真是:人人都貪愛甚深,不能自撥,名色太執,無可安心。
今世幸得生好皮囊(須體悟「人身難得」),可惜心腹裝的只是貪妄瞋狂:
顛倒黑白,舞是弄非,又掩人耳目,舌噴爪張,在欲望的大海裡浮沉追逐。故應回頭是岸,珍惜「佛法難聞」,歇心放鬆,才不會累沉。
又,賈寶玉於紅樓「一夢醒來」,不但厭棄功名仕進,竟把那女兒情緣也看淡了好些。(第一百一十六回)當再見到癩頭和尚時,就懂得發問,是否從太虛幻境來?
和尚答道:「什麼『幻境』!不過是來處來、去處去罷了!」
癩頭和尚的「來處來、去處去」就是本來清淨無為的宇宙大意識的本源本性。每個眾生(個體意識)都來自於此。
以木石賦形的林黛玉、賈寶玉為象徵的眾生到紅塵歷劫,不過是被無明蛇誘,不聽一僧一道(或上帝)勸誡,而非要受誘不可,空作一場春秋大夢罷了!
這樣是應心而生事,無中生有,又復還無。
過程有如做作,既是「多此一舉」,也是於這個寂靜無聊的宇宙間,擦出一點「意義」出來!
只是,那些暫時還無緣或不知覺悟的眾生就猶為可悲了,他們會由於不信,而一直輪迴著夢下去,再夢下去:
一萬年一億年後,仍在為讀書、工作、戀愛得失,而拚搏、掙扎、爭鬥,苦樂坎坷,滄桑顛倒,時好時壞,時美時醜,時好死、時又不得好死……。
苦呵!累呵!慘呵!
說不完、做不完,笑不盡,也哭不盡呵!